我轉身朝著自己住的院子走去，我在蘇贏這裏幾乎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，花子官確實是身份不一般，他也確實是喜歡那個叫錦上花的殺手。我存在於十二樓裏，就如同一個笑話，一個為了錦上花償還錯誤而出現的錯誤。

我一路想著一路走，到我住的院子外的時候裏面卻是一片燈火通明，亮的讓我有些訝異，我走的時候明明是沒有一盞燈的。我這樣想著，擡腳往裏面走著，越走越亮，但是四周卻沒有一個人，氣氛實在是有些詭異。

一直到了院子裏我才曉得我覺得詭異的原因了，白日裏我與花子官大婚所布置的紅花都已經被取了下來。四周靜的厲害，我擡步迅速朝著裏面走去，稍微走了一會兒便聽到了有碎珠子敲在瓷碗上的聲音，是季雪瑤。

她並沒有睡，她穿著一身白裙子，頭發上也簪著一朵白花，她這個樣子讓我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，一般而言，只有家中有人過世才會穿成這樣。剛才我走之前她只說她是姬將，雖然我已能確定是她確實是姬將，但大晚上她穿成這樣卻是實在叫我驚訝。

“回來了。”季雪瑤擡頭笑起來，眼睛裏毫無消息，一身素白的衣裙襯得她整個人完全沒了平日裏的活泛和輕快。她坐在一張長桌子的一頭，手裏捏著一顆骰子。我後知後覺想起來今天晚上我和蘇贏的賭局上，用過的骰子好像和這個很相似。

我順著季雪瑤視線的指引在她面前的圈椅裏坐下去，她定定看著我，一雙眼睛什麽變幻不定，良久她挑唇一笑，輕聲道：“蘇贏死了，我殺的。”

我一怔，楞在原地頓時渾身入贅冰窖，這也太戲劇性了，我剛剛才從蘇贏那裏回來，明明我回來的時候蘇贏都還是好好的。

“別想了，你走了沒多久我動的手。”季雪瑤口氣淡淡的。

“他很喜歡你。”我輕聲道，我腦子裏也是一團漿糊，我完全沒有從這接二連三的消息裏回過神來，我看著季雪瑤下意識道：“今夜他本來可以知道你的身份和藏身之所，可是他選擇不知道。”

“蘇仙，你從他那裏聽說了什麽？”季雪瑤的口氣冷的厲害。

我低聲道：“從你在雪山裏遇到他，他滅你滿門後你離開他，他都告訴我了。”

“是麽？”季雪瑤笑笑：“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，一個名門女將，要怎樣才有勇氣將一身的鎧甲換成青樓軟煙羅，你不會懂得。”

我一怔，難不成蘇贏對我有所隱瞞。

季雪瑤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，笑笑道：“不是他放我走的，是我逃走的，暮國遞交降書那夜，他本想將我禁錮在他身邊，是顧春放了一把火救了我，作為報酬，我將蘇贏呀呈現給國君的兵書偷偷給了顧春，所以他才會那麽順。當年我離開的時候，我的這張面皮是我自己選的，所以顧春也不認識我。”

“什麽……”

“所謂的情深，不過是做戲而已。從韓如雪開始，我就知道我不該招惹蘇贏的。”季雪瑤的口氣淡淡的。

或一個立場，所有的東西都披上了另一層皮，季雪瑤笑笑：“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會是這個結果，我帶你去看看吧。”季雪瑤手一翻，從袖子裏拿出一把菱花鏡。

我還來不及說話，整個人只覺腦袋一沈人便往後摔下去。

我再睜開眼，人已是在菱花鏡裏。我遇到的人，是蘇贏。

蘇贏從遇到姬將那天開始，也許他心裏已經打定主意要得到姬將，所以會有韓如雪的死，姬家的變故，孤身無依的姬將只能待在他身邊。

他將對姬將的愛埋在自己的骨血裏，只等著一個機會得到她。桃林遇見的那一次，就是姬將的劫難。

到了雪山的那一年，他本打算求得良藥後邊辭官，但卻遇到了姬將，於是他待在國君身邊，算計韓如雪，與暮國國君交易，滅了姬家滿門。一切順利的不能再順利，一直到她無所依靠立在她面前，他的每一步都在走的順利。直到暮國遞交降書的那夜，姬將在那場火裏徹底消失。

關於那一夜並沒有傳言，暮國的降書使得耳國更加興盛，皇宮中國君穩坐龍椅，而後班師回朝後大宴整整三日，皇宮裏一片歌舞升平，到處端的是其樂融融。沒人記得那個被擒到的女將，是姬家的後人，是暮國通緝犯。

因了朝堂的封賞，下朝後蘇贏的府邸人十分多。園中每日皆是大宴。絲竹聲不停歇，宮裏賜了上好的美酒，一杯接一杯，蘇贏坐在上座微微垂眼，一身大紅的官袍似吉服看著十分灼眼。

當年的冬月時，蘇贏應邀前去賞花，珠簾後有女子彈琴，百轉千回的調子，一張臉在晃晃悠悠的珠簾後看不大清楚。案幾上點了上好的瑞腦香，蘇贏卻心緒不寧起來。飲了幾杯他放下杯子，推說身體不適便出了樓。已到夜裏，四處熱鬧非凡。因了兩年一度的科舉將要舉行，不少人都在夜裏前去尾水之畔放河燈祈福。

蘇贏見身旁小販的蓮花水燈好看，便買了一個信步朝秋水之畔走去，到秋水之畔人果然不少，連橋頭也站滿了人。

他立在那裏行人來來往往，捧著手裏的河燈正想往回走。卻有人從他面前笑著穿過去，是一個女子，穿一身素凈的白裙，烏發綰起來戴一致極小的銀釵。她從蘇贏面前跑過去，蘇贏眼睛落在她身上，腳不聽話地跟上去。

一直到了河畔，蘇贏見那女子蹲在地上，拿出兩個河燈點著。笑著將兩盞河燈都放入水中，藕白的手腕掛一只銀鐲，在河燈旁的水裏輕輕一撥，河燈便慢慢朝遠處游去。

河燈越游越遠，那女子雙手合十低下頭似是在許願。正巧她身旁的那個人走了，蘇贏快步過去蹲在她身邊。

過了片刻，女子許完願。微微挑唇笑起來，暖色的光自她側臉打下來。蘇贏心裏一動，笑著輕聲道：“夫人的河燈游的真遠，看來願望是一定會達成的。”

女子轉頭看著蘇贏，姿色平平的一張臉，卻眼角眉梢皆成一種獨特的美。在夜裏看過去雖不至於驚心動魄，卻也是舒服明麗。且看上去同姬將有幾分像似，這個想法讓蘇贏猛地驚出一身冷汗，他低聲道：“敢問夫人名諱？”

那女子笑笑道：“我叫綠螢。”

瞧著蘇贏一副神游的模樣，她掩口笑笑往蘇贏身邊湊湊，打趣地笑著朗聲道：“你猜我求什麽？”

蘇贏回過神來，此刻她問話他也不能立刻走，索性他安下心來，笑笑答道：“我猜是求你家中父母百病全無，福壽安康。”

“公子你怎麽知道？”綠螢笑笑，烏發上一枝廉價的銀釵閃著光，她瞧著蘇贏往他身邊靠了靠道：“不過公子你猜的也不全對，我這裏有兩個燈。”

“那第一個定是給你的夫君的。”

綠螢望著水裏的河燈，指著一盞越飄越遠的河燈道：“不是，第一盞給我爹娘的。”

“哦？”

“爹娘同我夫君不一樣，我怎麽和你說呢，就是如果現在是饑荒，我有一個饅頭，我會將這個饅頭給我爹娘，然後跟我夫君一起餓著。”

“你這個說法我倒是從未聽過。”

“女子大多如此，父母恩不得不報，乃是天生的一份債務。可夫君，卻是自己這一生所陪伴最久的人。其實並非我給你最好的便是你與我而言是最重要的，而是我願陪你吃苦受累才是。我可以將你排在別人之後，我可以對你嚴苛，其實這些雖然聽上去不大好，但是，正因為喜歡，所以才能像對自己一般對那個人。”

蘇贏笑笑，正想說話，綠螢卻突然起身對著橋上使勁招手，蘇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，便見煙火下站著一個贏弱的男子，一身貧寒裝束，同多數來京都科舉的士子一般打扮無二。

“那是我夫君。”綠螢笑著道，聲音裏是遮不住的喜氣歡喜。

蘇贏看著綠螢，自從她的夫君出現後，她的眼神便再未離開她的夫君。

“你的夫君，他是個好運氣的人。”

“嗯？公子你怎麽這樣說？”

“能遇到你，自然是有福氣的人。”

“哈哈，那是。”綠螢朗聲笑起來，發髻上銀釵晃動，點點煙火竄上天空，耳邊熱鬧的厲害。等煙火再落下來，光落在銀釵上便似是螢火。

“他說他要考中狀元，然後帶著我去禦前打馬吃酒。就像話本子裏寫的那樣。”

蘇贏笑笑：“話本子你也信？”

“為什麽不信？”她眼瞼低垂，風吹的墨發飛起，露出光潔額頭下一雙疑惑的眼睛。

蘇贏心口一滯，看著綠螢移不開眼睛。這綠螢，實在和姬將有些像，不說容貌，即便是言談舉止，亦是和姬將如出一轍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